海灯节将至。
这几天的璃月城像是一台超载运转的枫丹机械。本就繁忙的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,海面上摆满了商船和客船,此起彼伏地钻出几个急了眼的人来,手里攥着船票或者商单大声喝骂。至于渔船?他们根本没机会掺和到这场面来,早早被总务司调到北边五里的备用码头去卸货了。这两天连和裕茶馆都见不着老孙和老高。“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不见影儿,”田铁嘴跟我说,“都早睡早起进货去了。多跑十里路呢。”
船上下来的人提着比平日还要硕大的背囊,拖动双脚匆匆离开。偶尔有几个支撑不住的或是拖家带口的,会往我这儿来买碗粥喝,唏哩呼噜地喝完之后,把碗一放,又赶路去了。人带财来,这几天我的荷包也厚实了不少。收摊后走上街头,人流也比平日多了许多。到处都能看见提着活鸡,腊肉,红布,新鞋的人,喜滋滋地往家里赶。商铺的伙计们不停脚地从仓库拿货,推车上大捆小卷不知几何,远远看去像是许多摇晃的小山。
(资料图片)
海灯节将至。
我算好日子收了粥摊,买了几大袋干货,启程回轻策庄。收拾好行囊,恍然发觉自己也是大包小包,模样与街上众人别无二致,不禁哑然失笑。
因为行李多,便不从无妄坡过,而是顺着荻花洲的河岸一路往北。穿过竹林,便远远地能看见山间错落的房舍。平日青山绿水的轻策庄现在像个将要出嫁的新娘,房顶,门户,灯笼,田间的稻草人,上上下下都挂了红纸。平日随父母进城的孩子们都回了老家,你追我赶地在田里撒欢,弄得一身秸秆;青壮们见过老人,也在檐下摆开桌椅,支起火盆,招呼阔别一年的发小们来上一杯热腾腾的好酒。比起他们,我倒像是迟到了。
我跟几个相熟的好友打过招呼,往师父家赶去。“快去吧,我才看见崽子们往那边跑呢!”他虽不爱笑,却对孩子们颇亲切,很愿意把刚刻好的木雕送给他们,是以回到庄里的孩子们常常缠着他。
推开院门,院子里果然围着五六个孩子。他们紧紧地攒在一起,微微地踮着脚,都不说话。过了一会,人堆中间传出一声。
“喏,拿着。小心点,别碰坏咯。”
“耶!”一个孩子兴奋地跑开,掌上捧着一座栩栩如生的老虎木雕,连“谢”字也不说,一溜烟地跑了。剩下的孩子们哗地围了上去。
“我要大狼!伯伯,给我刻个大狼的吧!”
“伯伯伯伯,帮我刻个夜叉大将吧!”
“先给我先给我!我要‘神女’!”
“明明是我先来的,先给我!”
眼看几人就要吵作一团,他们之中伸出一只大手来,挨个儿拍他们的脑袋,“害害害,别瞎吵吵!都排好队咯,一个个来,人人有份儿!”正是师父。我赶紧上前,打了声招呼。
“哦!你回来了啊,”他冲我点点头,“东西放下,你去喝口水吧。菜我大多都备好了,剩只鸡还未杀,你去搞定一下。”说着,又转过头去安抚孩子们了。师父既已动手,我自然落得清闲,放下二三十斤的行李,松了松筋骨,便下了厨房。
厨房里,各路食材摩肩接踵。蒸锅里散发着蚝干与火腿的香气,海碗里泡发好的炸猪皮和冬菇高高地涨出水面,一旁大盆里的鲜虾想要逃跑,不住地在盆盖上敲锣打鼓。还有切好的脆皮烧肉,悬在梁上的火方,清洗干净的嘟嘟莲……平日还算宽敞的房间,倒像是正午时分的东来圩了。
也许会有人以为师父要端上的是一整桌的满汉全席,但这么多食材,为的只是一道菜而已。
来来菜
璃月的节庆经典菜肴。因主人家上菜时常招呼“来来,吃”,故得此名。又因是节庆菜,很是讲求食材的丰盛,海灯节期间的来来菜,更是把各种鸡鸭鱼肉都往里塞。而把食材的口味统一起来的,则是浓郁鲜香的酱汁。打开锅盖,从上往下层层吃去,各种食材和而不同,精彩纷呈。
主食材:
不甚讲究,丰俭由人。常见的有炸猪皮,鸟蛋,干蘑菇,豆腐,嘟嘟莲等等。若是家里富足,添上花胶,海参,鹌鹑等名贵食材亦可。
备料:
因为味道庞杂,来来菜的食材,多顺着其本身的性质,分别处理。
若是鱼肚,海参,鲍鱼之类的干货,则或蒸或泡,分别涨发后沥干水分备用。
金蚝,火方,熏禽肉之类的半干或者腊货,易有腥味或油哈味,多加姜片黄酒,蒸软备用。
鸡肉杀好后浸煮,预留出后续加热的空间,斩件备用。
鸟蛋,嘟嘟莲等本身味道不大的食材,则过水煮熟后备用。
酱汁:
来来菜的酱汁其实也广泛用在各种高端月菜中,其用禽兽骨肉,配以干制海产熬制而成,因色泽金红,质地粘稠,亦被唤作“金膏”。虽然准备程序相当复杂,但因为常用,保质期也很长,所以饭馆中多常备此酱。
鸡、猪骨肉、肘子斩件,焯水,捞出备用。
干贝,虾米洗去灰尘,备用。
起锅烧油至四成热,炸香姜块与葱头,捞出。
分别下入虾米,干贝,鳐鱼干,炸香,捞出。
油锅升温至六成,下入肉料,炸至表面焦黄后捞出。
大锅烧水,加入炸香的肉料与干货。
加入陈皮与白胡椒粒,大火烧开后,小火熬煮五个时辰。
此时的肉料皆已软烂,用纱布滤出汤汁即成。
烹调:
取一瓦锅,把处理好的主料分层码入锅中。
下层放置豆腐,萝卜,炸猪皮等耐煮吸味的食材。
上层放置鲜虾,鸡肉,金蚝,嘟嘟莲,火方等样子好看,亦或是容易过了火候的食材。
码放好后,开小火,慢慢焖煮。
取金膏一份,调入酱油,盐,糖,红腐乳,增色增味。
将酱汁浇入锅中,继续小火焖煮,开席时上菜即可。
来来菜虽然备料的时间很长,但烹调的时间却短,在节日当天却能迅速上菜。食材一码,酱汁一浇,焖上小半时辰,便是宴会上的当家花旦。海灯节正日人来人往,省下来的时间正好可以陪伴亲朋好友。到得华灯初上,幕布揭开,不输云翰社大戏的各色演员们便轮番上阵。
打头阵的是鸡肉与虾仁,它们像是小生,熟度恰到好处,肉质细嫩,味道鲜甜。接着是瑶柱与金蚝两位武生,气势汹汹地杀入阵中,在口腔里好一阵翻打,桌碗瓢盆通通烂了个稀碎,只留满嘴的回甘。交替而食,再配上清甜的嘟嘟莲,嘴里像是开了场比武大会,浓香酱汁的鼓点之上,各种食材的口感上下纷飞,摇旗呐喊,每一次碰撞都博得味蕾们的满堂喝彩,好不热闹。
酒过三巡,待得上层退场,底下的角色们也整装待发。上层食材的各种汁水顺着重力汇聚在下层,宛如江河入海,再也难分彼此。萝卜,豆腐和浮皮本是廉价食材,但身段柔软,疏松多孔,受了上层脂粉的恩惠,也穿上了艳丽的礼裙,无论怎么咀嚼吮吸,都能触碰到那倾国倾城的美艳汤汁。随着灰姑娘们在舌尖起舞,所有的味道与祝福也在这里迎来盛大的高潮。
师父自从搬进轻策庄,每年都会为村里的孤寡老人们备上一盆来来菜,在海灯节邀他们共饮一顿。这些老人们的子女要么在外忙碌回不了家,要么因事故不幸送了黑发人,这样的聚会,于他们也是一年中难得的慰藉。
夜幕降临,霄灯亮起。随着师父的一声“来来”,老人们今年也动起了筷子。平日寡食的他们,对着这一大盆硬菜吃得却是豪气干云,一口接着一口,一块接着一块,碰杯声与笑骂声此起彼伏,只听声音,倒像是一群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们下工后的酒局。奶奶们也毫不逊色,喊“干杯”的声音比几位老爷子还要响亮。
我从厨房取酒回来,远远地看着他们。今晚房间里的灯光格外地亮,与嘈杂的声音糊成了一片。身材干瘦的老人们亲昵地呼喊着对方的乳名,互相拿小时候的丑事开涮,说到尽兴处,便举起杯子,高喊着祝词,随后一饮而尽。数十年前的现在,他们也一定在某处做着相同的事情吧。恍惚间,我忽然觉得时光仿佛从未从他们身上流过。
终是到了散席之时。他们拄着拐起身,由执勤的千岩军们搀扶着往大路走去。远处不时升起一枚烟火,微微地照亮了道路。我和师父送他们一直到路口,与他们一一作别。拱手之余,自然还是那句万古不变的祝语:
海灯节快乐!